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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.02

做完性別重置手術的男?生?-依然還在尋找自己的鞷樂絲

自己是什麼?生理性別能夠代表自己嗎?陽剛與陰柔,種種性格特質就能代表自己嗎?如果連自己是什麼樣子都不清楚,那怎麼被別人稱呼又有差別嗎?重要的是你必須深切深刻地了解自己,你要能稱呼自己,就像鞷樂絲一輩子在成為的,就是鞷樂絲。

「搞不好以後身分證沒有分性別,你出生時因為生理特徵有個分類,但等你長大有意識有想法時,可以再選擇一次?」鞷樂絲的突發奇想或許來自這三十幾年的悠長感受,在經歷性別重置手術後,身分證上性別欄的她終於標註是「女」。然而,這個小小文件字眼,是否又能代表一個人的完整自我認同呢?

「其實,我是到離開台東,去台北唸書後才知道自己是TS(Transsexual,變性慾)。」國中畢業北上研習美髮,她開始接觸交友軟體。在軟體上多元性別有著許多代稱,她最初選擇CD(crossdress,變裝),因為從小就愛穿媽媽的衣服。然而,生理上是男生的她也喜歡男生,所以一度懷疑自己是同志......鞷樂絲幼年時就知道自己與他人不同,但成長在台東偏鄉部落,這樣的獨特並沒有細緻字眼可以形容。

「我知道我是女生,只是在等著長大做手術,所以現在要忍耐一陣子。」小學四年級,她在家中桌上的報紙偶然看見關於跨性別者的報導,懞懂間鞷樂絲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性別不用是眼前生活中的侷限,而是還有更多可能。「當時我就指著報紙跟媽媽說,我長大要變成這樣。」

但這樣是什麼?她也是跌跌撞撞地在理解。性別定義的框架可以很粗略,男生是陽剛、女生是陰柔,但除此之外呢?隨著我們對事物的樣貌有更多理解、更多想像,認知也就能夠越來越多元。如同鞷樂絲從小就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厭惡什麼,但這些特質要怎麼被稱呼?卻是從社會人際互動而來。在家鄉,她被稱為娘娘腔,但到了台北、認識更多性別多元的朋友後,她才理解自己是TS、是變性慾,一個裝錯軀殼的靈魂。

「小時候在學校我會被欺負,被霸凌時我就回家跟媽媽講,媽媽說娘娘腔沒有關係,只要做事情很認真、有往前進就好。」鞷樂絲始終沒有隱瞞自己的樣貌,一方面是自我感受太強烈無法壓抑,另一方面也是母親的溫柔。「到我手術前,才知道小時候媽媽曾在巡迴醫療車來部落時,去找過醫生。」由於父親曾多次為孩子的獨特與母親爭吵,因此媽媽去詢問醫生要怎麼讓孩子變回正常?「你的孩子很正常,不然你把先生一起帶來,我跟你們說要怎麼和她相處。」一個自我認同是女生的男孩,不只自己會受到霸凌,其實連帶家人也都共同在承受社會投以奇異的眼光。

「爸爸後來也慢慢接受了。」鞷樂絲高中離家後,空間的距離似乎為緊繃關係帶來緩解,有次回家,她發現爸爸在幫她折衣服。「等到要去動手術時,本來是他要陪我去。」努力工作存錢,鞷樂絲在22歲時終於有足夠費用前往泰國做性別重置手術。「但是爸爸的心臟不好,我擔心出國有個萬一很危險,所以後來是我自己去。」「出發前他跟我說,你不要在意別人說什麼,爸爸等你回來。」這樣不長不短的一句話,直到現在仍是鞷樂絲人生中堅定的支柱。

性別重置手術有一定風險,她知道自己可能一去無回,但對於這副身體她真的渴望改變。小時候她因為擔心骨架長大,睡覺時就用皮帶勒住自己的肩膀,或是青春期開始有生理反應時,她感到既噁心又害怕。追求重置性別的決心讓鞷樂絲度過專注又勇敢的前半段人生,不過,這樣的追求不是莽撞也不是逃避,而是經由真實完整的認識自己。

「我認為一個人去動手術也不代表完全做自己,因為你要先知道這到底是不是你心目中的自己。並不是別人說你要做女生的樣子,而是你內心真的想做女生嗎?」

一路走來,鞷樂絲外在得承受他人的歧視,內在也激烈翻騰著各種自我懷疑與認知。女生是什麼?男生是什麼?因為喜歡色彩鮮豔的衣服,所以被說不夠男生。因為笑起來大聲又宏亮,所以被說不夠女生。如果人一直在擔心害怕自己不是別人心目中的樣子,這樣不是太辛苦了?「我相信人只有這輩子,所以要好好的活、用真正的樣子活。」鞷樂絲努力追求的,就是一個完全符合內心自己的人。不是別人口中的男變女,或不男不女的娘娘腔。她在追求的,就只是「我」,一個叫做鞷樂絲的人。

「要找到自己是誰也不容易呀,所以從小我就常常站在鏡子前面練習。」因為疑惑,所以她花了非常多時間思考和面對自己。「當你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樣子時,就在鏡子前面站一個小時,你會開始有些想像,下一步要做什麼?我要做哪些事,才會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。」現代人或許過於忙碌,或是出生後就被身旁各種人際事務羈絆著,有太少機會與自己對話,太少知識運用在認識自己身上。因此當你的自我認知薄弱時,又怎麼有勇氣站出來告訴世界自己的形狀?

「我會一直練習,有時候甚至會練習上學經過早餐店時,要用哪一種方式跟阿姨說早安。」

而這樣的鞷樂絲,剛好是這個世界定義的女生。她從國小就幫忙處理家務,父母在忙,放學後她把水燒好、地拖好,晚上再把衣服洗好晾乾。而同一個她,也曾經為了承擔家裡需要,把努力存給手術的錢拿回家用。「這可能是大家認為男生在負責的,拿錢照顧家裡。」即使手術對她來說就是人生的目標,但所謂的真正做自己,她不只定義在身體上、不只考慮到鞷樂絲,也包括照顧著家人。

「要做自己,別人永遠不會是重點,重要的是陪你一起承擔做自己的人。以前我也以為做自己只有自己,後來才發現其實是家人在陪你一起做自己。」所以面對各種歧視與挑戰,她無所懼怕,因為父母的支持,她知道自己沒有做錯事。「我沒有對不起社會、沒有傷害別人,所以我可以很正派的做自己。」

追求性別重置手術是她從小的夢想,手術完成後醒來,有堅定信仰的她第一件事是感謝主,接著趕快打電話與父母報平安。回到休養的旅館後,她第一次看見全新的身體,除了又哭又笑又尖叫之外,也知道人生邁向另一個挑戰。

那個挑戰,並不是如何用一個跨性別者的角色在社會中生活。因為手術之前,從她小學認知自己的獨特那刻開始,就已經一直是用女生的樣子在生活,因此手術只是一個生理轉換,讓她對自己的身體更加接受與舒服。

「剛動完手術時,我真的有點不知道未來在哪裡,夢想完成了,然後呢?」

自己永遠是一個可以探索的對象,鞷樂絲的人生像是放大鏡,把社會上對性別與自我認同的模糊光譜,細細地梳理出萬千可能。而完成手術的她,將帶著什麼樣的練習與努力,踏上下一段旅程?

「我知道我不能生小孩,但我還是會想要有個家庭。」就如她所說的,家人是真實與你一起做自己的人,讓你有足夠的餘裕來探索和成為自己。因此也許有一天,鞷樂絲也將成為另個孩子的靠山,在她或是他選了獨特方向想要出發時,用著有點誇張的笑聲,語帶溫柔說出「你不要在意別人說什麼,我等你回來。」

01. 黃翰 03. 林吳中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