喜歡獨自上廁所的消防員－願意聽你說話的林吳中傑
2021年，公視上演了台灣第一部以消防員為主題的連續劇《火神的眼淚》，短短十集內容將消防員在救護、打火等現場的工作情勢，以及外界難以窺探的心境都描寫淋漓盡致。尤其當中總是帶著開朗笑容的角色張志遠，在陽光男孩形象下，心中卻滿是無法傾訴的糾結。是消防員的形象必須剛強，還是男兒有淚不輕彈？戲劇為真實生活帶出對現象的思考，被稱為打火英雄的他們，究竟怎麼想呢？
「我們在隊上其實大家會彼此分享，很常聊。」「分隊的生活就像家人，尤其之前是做兩天休一天，工作的時間比在家的時間還長。」
服務於台東南王分隊的林吳中傑，是個像張志遠一樣充滿活力朝氣的男孩。閒暇時喜歡打羽球、最近迷上衝浪、在朋友間總是挺力相助，就如同社會大眾認知的典型消防員。
「隊上也有心思細膩、很安靜不講話的人呀。其實各種人都有，主要就是看個人特質，不會說消防員都是一個樣子。」外界常常認為在如此獨特的職業環境中，從業者會有很高的同質性，但現在加入消防員的新世代或多或少都選擇展現自己的個人特質。「就像燙髮染髮的同事都有，消防也沒有規定不可以留長髮。」中傑自己雖然剛好是一頭俐落短髮，但他也期待外界能夠破除這種消防員就等於陽光男孩的迷思。
「像我自己有在保養，有些同事也都會，現在的男生對這種知識都蠻豐富的。」擦乳液敷面膜，在大量男性就業的職場上，很難想像保養成為一種習慣。不過這就是新生代的樣貌，大大翻轉了傳統想像中消防員就是外表粗獷、孔武有力的陽剛男性。
「時代不太一樣了，以前的人可能會覺得男生保養幹嘛？但現在是發現男生也需要呀。」林吳中傑今年剛滿27歲，在隊上已經算是資深，因為更多的同仁是年輕世代，他們並沒有背負太多傳統包袱。「消防的文化就是團結，我們有各自的特質，但來到隊上就是很團結。」
由於長時間的相處，所以彼此就是對方的支持系統，加上消防工作上每次出勤回返都必須撰寫紀錄文件，大家很常分享心情。「我們大大小小的事都聊，聊組織技術，做了什麼沒做什麼，也會聊特殊案件。」「很恐怖或很好笑的都聊，消防之間蠻會分享的，在寫文件時就會順便聊一下，也會另外各自聊。」
中傑所在的分隊氛圍融洽，因此像是劇中張志遠那樣扛滿壓力卻無法紓解的情況並不多見。「蠻多消防員都會說自己沒有PTSD（壓力後創傷症候群），但多少可能都有。局處裡面是有安排諮商和輔導，每年都有諮商師來跟我們講這些管道。」「很多話講不出口不一定是心理疾病，有個管道可以排解很不錯。」尋求援助容易被理解成示弱，但在林吳中傑的隊上大家卻能夠公開討論諮商這條路徑，不會避諱假裝需求不存在，後來也的確有同事去使用服務。
「同仁們有時也會來找我聊，例如相處上的磨擦、工作的想法。」中傑自己其實也是隊上的一個支持管道。同事與朋友們都信任他，常常找他聊心事給意見。「可能因為我蠻願意聽，聽的時候也不會跟著一股腦情緒，而是幫忙想。」「我蠻理性的，邊聽會邊思考，以前有遇過各說各話的經驗，所以更知道不要只想單方面。會幫忙提別的觀點、給他們想法。」
曾經在高中時擔任輔導室的志工，他累積了很多陪伴帶領學弟妹們的經驗。也許是這個過程讓他體驗到怎麼教人、怎麼相處，慢慢地個性與思想就相對成熟。「現在有時在隊上要代理主管，但我自己其實沒有特別想往上。」由於同仁年輕，所以中傑資歷算深，加上大家也投以信任，於是他被期待扛起一些責任。
面對這些肯定，中傑並不會像過去世代的男性默默承擔起所謂的「眾望所歸」，或是誤把承擔當作成就、因此逼迫自己背負更多的壓力。新世代的想法反而是懂得看見個人的需求與界限，「喜歡的事我就是自在、享受過程，不會特別想要成為目標或是成就。」
《火神的眼淚》一劇演活了許多消防員面對的現實壓力，但當中也有很多被呈現的傳統印象正在改變。像是女性從事消防員工作容易被放大檢視，在中傑隊上的經驗就不太一樣。「我們隊上不太會對女生有歧視，基本上不會就是要學、體能不好就是自己加強訓練，男生也有體力不好的，我們都會去講，讓他趕快練起來。」「同仁在體能上需要支援的就去cover，但不一定是女生，也可能是學長。」
目前全台灣女性消防員仍算少數，不同分隊也許會有截然不同的境遇，但在南王分隊看重的是分工、互相支援。消防工作也不全然是拼搏體力，一趟火警要操車、布水線、進場、指揮......適當的默契才是關鍵。「女生在隊上比較辛苦的是我們沒有女廁，要回到自己寢室才有。」由於分隊所在是早期建物，當時沒有女性消防員，所以公共區域的廁所只有男廁。「不過這種舊的男廁所，小便斗之間沒有隔，我上起廁所也是蠻有壓力。」
許多空間硬體在針對男性設計時，往往先預設只要簡單方便、其餘細節都省略。像是中傑受訓時期使用的澡堂，沒有浴簾與隔間，所有男性迫於形勢只能接受。「大家沒有講，不一定是代表接受。」無論男性女性都有對自己身體保有隱私的權利，然而男性往往被大家預期不拘小節、不那麼講究，因此在權利被剝奪時就更難勇於發聲。
無論是舊的建物沒有女廁，導致女性同仁使用不便，或是男性廁所的設計造成隱私不足，這些傳統硬體顯露的便是缺乏著對個人身體的尊重。當新分隊大樓的設立男廁女廁兼備時，也驗證了時代變遷過程，我們學會更加尊重個人的樣貌與權利。
「現在很多觀念都在互相影響，像我是男生但我會做菜，隊上有女生卻連高麗菜和大白菜都分不出來。」因為消防工作必須長時間一直待在隊上，附近外食吃膩後中傑開始看著食譜學做菜，不知不覺煮出興趣，可以個人包辦一桌菜。「有次去朋友家煮飯，煮完後連朋友的媽媽都愛吃。」
「或是以前大家認為男生不準哭，但現在我們都覺得如果身邊有男生哭了，大家只會關心怎麼了、發生什麼？不會覺得不可以哭，或是看電影哭都很正常呀。」隸屬八年級的林吳中傑不久後將邁向三十歲，他坦率忠於自己個性的樣貌，已經回答出一個完整的答案。這個世代的消防員們不用是陽光男孩，也不用是打火英雄，而是一群肯定自我特質、團結熱血的人們。
02. 鞷樂絲